第17章

&esp;&esp;圣上大笑从宝座上走下来：“哈哈，朕这首曲子谱了也有半载之久，却是第一次有人唱得如此之好。”

&esp;&esp;李隆基多才多艺，喜好音律，不仅命令翰林院创作句式长短不一的“新曲”编入教坊，还亲自创作谱曲，供内教坊演奏。

&esp;&esp;原来，这本曲谱的作者不是别人，正是当今圣上。

&esp;&esp;“曲如天籁，才华横溢，赐白玉古琴一把，夜光杯一对。”

&esp;&esp;七

&esp;&esp;自从在蓬莱宫中凭借一曲琴歌获得天子赏赐，嘲风渐渐有了不逊于李八郎的名声。达官贵人的邀请，金银奇珍，名声与地位……都接踵而来。

&esp;&esp;少年时的梦想，似乎终于实现了。

&esp;&esp;曾经，他爹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，说他天生不是读书的材料。那时，他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做出些什么。现在，他做到了。

&esp;&esp;苏家的子弟——嘲风的堂兄弟有好几个考中了进士，那时叔伯们脸上有光，他爹嘴上不说什么，心里想必也是介意的。连他身边的书童萧易难也会读书，那些议论的下人说‘苏家高门清华，连书童也出口成章’，只有三公子……唉，怕是个废物。

&esp;&esp;“我爹啊，那时对我从来不抱希望，也从来不管我，”嘲风醉醺醺地拎着酒壶，自嘲地大笑，“无论我做什么，他都无所谓——从小到大在他眼里，我和透明的差不多。”

&esp;&esp;“哦？”坐在他对面和酒友挑挑眉：“宠你疼你，未必就要一天到晚盯着你。”

&esp;&esp;说话的人是裴昀。

&esp;&esp;户部失火一案能查到水落石出，也离不开裴探花再三奏请重审。对这份厚情，嘲风嘴上不说什么，心里是感激的。对这个懒洋洋的家伙也就与别人不同，许多平时不说的话，在酒后对着这人也就说了出来。

&esp;&esp;“嗝。”嘲风打了个酒嗝，“不用安慰我，也不用替他找借口。”

&esp;&esp;“无论是谁，若他一直将目光凝视在你身上，不仅会丢失他自己的人生，也会丢失你的人生呢。”裴昀喝酒极为潇洒，说话也是。

&esp;&esp;“呵？”这下嘲风听明白了，他恨恨地将酒壶摔到地上，“他要是真的在乎我，就不会断言我不是读书的材料，不用读了！”

&esp;&esp;“哎哎，脾气还是没改。你爹说你不是读书的材料，一点也没说错。”裴昀好奇地凑过头来，“他说一个事实，你那么生气干吗？”

&esp;&esp;面面相觑，嘲风没料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句，一下子气得怔住。于是他愤怒地脱口而出：“你没有被自己的爹这样说过，你又懂什么？”

&esp;&esp;“我的确没有。”裴昀的声音仍然是笑着的，“我没有爹。”

&esp;&esp;嘲风一怔，半晌才从唇间吐出几个字：“对不起。”

&esp;&esp;裴昀径自将杯中的酒喝干，神色怡然看不出情绪：“听说你爹苏幕是江南名士，参加科举也没考上，只寄情于山水，狂放不羁。

&esp;&esp;“他说你‘天生不是读书的料’——说明你像他，你那么介意干吗？”

&esp;&esp;嘲风正要去拿酒樽的手，突然僵在半空中。

&esp;&esp;他只想着苏家祖上出过状元，历代都有进士金榜题名，却从来没有想过，自己的爹说“你不是读书的料”可以有这种解释；他也是头一次意识到，从不管束他，未必是轻视他。

&esp;&esp;少年的眼底渗出血丝，半是因为醉酒，半是因为哽咽：“可我还不如一个书童！他给我的书童都认真取名字，却随便给我取名字叫嘲风，说嘲笑的嘲，风流的风。我就是个笑话！”

&esp;&esp;“原来你最在意的是这个啊。”裴昀看了他一眼，“拜托你多少还是读一点书——龙生九子，第三子名为‘嘲风’，你爹望子成龙的心情，与其他的父母可没区别。”

&esp;&esp;苏嘲风怔着许久没有动，眼泪突然流了满脸。

&esp;&esp;八

&esp;&esp;长安春色如画，嘲风却打算回一趟江南。

&esp;&esp;他将行李打包好，临出家门时是冬天，家中的爹已经抱着手炉取暖了——曾经那个精力充沛，潇洒游历四方，冬天也穿着薄衫在庭院里喝酒唱歌的男人，不知何时老了，怕冷了，也……走不远了。

&esp;&esp;这些年来，他有太多的倔强与自尊，从不曾多问过什么。如果还能选择一次，他一定不会让萧易难伪造家状来长安参加考试，而是与自己的爹去喝一杯酒，父子临雪对饮，说一些平时不曾说过的话。

&esp;&esp;打着包袱的嘲风刚迈出门，才发现少了什么，原来，把随身的琴忘了。

&esp;&esp;以前这些事都是萧易难为他打理的，琴身擦拭得一尘不染，用绸布包好，现在，这些事情他只有自己动手。

&esp;&esp;嘲风望着琴，心情突然低落了下来，回家的喜悦也被冲淡得所剩无几。

&esp;&esp;长安街道平整如棋盘，早春料峭的冷风一吹，让人的头脑更加清醒，但越是清醒，就越茫然。胸口仿佛有个洞空空的，被冷风一灌，生疼。

&esp;&esp;“怎么？要走了也不道别一声？”熟悉的声音让嘲风抬起头来，眼前是一身白衣的裴探花，左手拎着冰糖莲藕，右手拎着桂花糕，似乎刚从哪个糕饼铺子出来。

&esp;&esp;“我走了，又不是不回来。”嘲风笑了笑。

&esp;&esp;“去看看萧探花吧。”

&esp;&esp;裴昀的一句话让嘲风猛地停住脚步。

&esp;&esp;少年如同雕塑般沉默许久，缓缓摇头：“不去了，见了面不知道该说什么。”

&esp;&esp;“他在狱中病了。” 裴昀眸光闪动，眼里有一轮残碎的月亮，说不出的苍凉，“离开长安之前，至少去见一面吧。”